凱瑟琳從未見過這一刻的威拉德。

那張總是掛著漫不經心笑容，又或者偽裝出和善與熱情的英俊臉龐上，此時沒有一絲表情。他的目光沒有溫度，像冰水一樣澆在凱瑟琳的脊背上，寒徹肌骨。但很快，他的眼中又燃燒起炙熱的火花。

凱瑟琳下意識想轉開頭，可她的脖頸剛剛向另一側轉去，就聽到威拉德語調沒有起伏地道：“看著我。”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裏面又帶著不容反駁的決斷。

凱瑟琳猶疑了幾秒鐘。她不敢和威拉德起爭執，只能又把視線轉回來，和他對視著。

威拉德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做工精美的盒子。凱瑟琳認出那是雪茄盒。

他打開盒蓋，拿出一支深色茄衣的煙卷，放進口中，隨後又從盒子裏取出一支長長的雪茄火柴。修長的手指捏著火柴，在砂紙上輕輕滑動。他微微側頭，無磷火柴隨著他的動作，燃燒起藍色的火光。

火焰微弱，照亮了他英俊的眉眼和冷淡的神情。

很快，天然煙葉和香柏木片的香氣匯合交融，屋裏彌漫起屬於雪茄的獨特香味。

威拉德把雪茄放進嘴中，小小吸上一口，將煙吐出，雪茄的煙霧將他的臉龐籠罩在一片朦朧裏，令凱瑟琳難以看清他的模樣。

威拉德淡淡地道：“沒有什麽想問的？”

“沒有。”凱瑟琳十分不配合。

她故技重施，期待這樣的態度會再次把威拉德氣走，誰想對方居然笑了起來。

“凱瑟琳小姐，”威拉德笑著，“我說過嗎，你很有趣。”

“像你剛才誇曼拉小姐有意思一樣？”

威拉德這下變成哈哈大笑。

“不，就像你現在這樣，這是一種真正的有趣。”

凱瑟琳決定閉口不言。

又安靜了一會，威拉德吐出一口煙：“我一直對女人的想法心存不解。無論是我的母親，我的繼母，我的嫂子，亦或你和曼拉這樣的年輕小姐，我都沒有搞清楚過。”

凱瑟琳繼續沈默。她猜測他可能會說出關於他的家庭秘辛。她不由擡頭看向大門，試圖用眼睛丈量她與大門還有威拉德間的距離。她腦海中不斷衡量著，若她向門口跑去，不知是威拉德先抓住她，還是她能先逃脫。

站在對面的威拉嘴邊的德笑意擴大。他輕而易舉地猜出了凱瑟琳的想法：“我猜我的動作會比你快。”

凱瑟琳側開了頭。

威拉德心中那種被逗笑的感受又翻了上來。他不明白為什麽面對凱瑟琳時，自己總是產生獨特的感受。他從未真正對她生氣，也沒有過不耐煩，甚至別人做來會惹怒他的事，放在她身上都是分外嬌俏可愛。

“那換個話題，”威拉德道，“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按說我這樣條件的紳士，請你原諒我的自大，但我確實認為我條件不錯，若我向某位女性表示好感，我猜大多數即便不說激動狂喜，也會矜持的同意但又不免洋洋自得。可為什麽我如此倒黴，偏偏遇到了一位說不的小姐呢？凱瑟琳，也許你能為我解答？”

短暫的靜默後，凱瑟琳道：“抱歉先生，我認為世界上每一個女性都有不同的性格，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麽想的。”

“你說得對。那你談談你的想法吧，你是怎麽想的呢？”

凱瑟琳拒絕：“我從來不想別人的事。”

“狡猾的小姐，你這樣說是想聽讓我在這裏告白？告訴你那位小姐的名字？”威拉德挑起眉頭，躍躍欲試。

這句話嚇得凱瑟琳立刻扭回頭看他，竭力鎮定地解釋：“先生，我想你誤會了。我發誓我絕沒有這樣的意願。我那麽說，只是想告訴你，我沒有資格為你的愛情這般重要的事給出任何建議。”

“我說你有，你就有，”威拉德笑瞇瞇地道，“說吧，我等著聽呢。”

凱瑟琳心亂如麻，隔了許久，才道：“如果您執意如此，那我也不再隱瞞我的猜測。雖然不清楚您為什麽會喜歡那位小姐，當然您不必告訴我，我無意打探，我想任何出身高貴、思想成熟的淑女都會對您的告白欣喜若狂，所以我猜她肯定性格古怪，目光短淺，這和她低微的身份和不能給與她良好教育的家庭有關，任誰看她都配不上您。”

“不過我又認為，正因為她對自身有足夠清晰的認知，所以能看明白你們間無論性格和地位等都存在巨大差異，在一起未來不會有幸福可言。同時她又有點腦子，清楚她想要的生活，和你準備給的完全不同。”

“可她那麽聰明，難道就沒有想過，我為她動心時，已經考慮過身份地位這方面的問題？她無需介懷，我自信我能帶給她優渥的生活條件，我能依靠我的能力去彌補她家世的不足。我不需要她去社交去交際去維持關系網，她只用做她想做的事情。”

“我實在難以相信您不需要她為你們的關系做出任何付出。”

“確實不需要。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凱瑟琳，其實我也很難相信這是我思考許久後的決定。但事實上，我確定我的想法，也確定我說得出便做得到。”

說到這裏，威拉德短暫的停頓，隨後用毋庸置疑的語氣道：“我只要她。我只要她就夠了。”

威拉德的告白來的霸道又出乎意料。

凱瑟琳的心臟猛烈跳動了一下。

活了兩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堪比愛情的宣言。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她肯定自己不會答應對方的示愛，但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很多電視劇的臺詞作為觀眾聽起來落伍又俗套，可真若有一位男士，還是一位英俊有為的男士，這麽深情款款、認真堅定地對著你說出，誰都無法不心跳加速。

威拉德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她，蔚藍的海洋裏燃燒著火紅的熱焰。如果視線有溫度的話，她幾乎因他而燒灼。

凱瑟琳收回視線，不敢再直視威拉德的眼睛。

在片刻沈默後，凱瑟琳回答道：“先生，我想她聽到您這番話一定很震驚，不明白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您的矚目。她肯定也很感動，感謝您願意為她而作出的努力與犧牲，可她恐怕不會同意您的告白。”

凱瑟琳的話令威拉德微微瞇起眼睛，他一言不發，手中的雪茄因為長時間沒有得到垂青，火焰近乎湮滅。

他舉起雪茄，等煙霧再一次升騰而起，縈繞於他們之間，才道：“也許你願意告訴我，她為什麽會拒絕。”

“因為她雖然很感謝您，但她對您並未產生特殊感情。而您所說的那些為彌補她家世做出的妥協，她本就無意嫁入貴族家庭，所以也無甚吸引力。我想她不在乎。”

“真是位狠心的小姐，嗯？”威拉德輕笑，“好吧，那我說些她在乎的。凱瑟琳，剛才忘記告訴你，我的那位小姐很獨特。她有自己的寫作事業，而且做的十分成功，我從未見過比她更優秀的作者，至少在我心裏是這樣。”

“不過這在很多人眼中不是優點，任何想要得到好名聲的淑女都不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一旦被別人知道，影響的不僅僅是她自己，她的姐妹也註定受到牽連。”

“所以她的寫作是秘密，除了她的家人，沒有什麽人知道。但我卻知道。我不僅知道，我還了解她的思想，她的事業，她的性格，我敢說這世上沒有任何年輕男士比我更了解她。我和她為什麽不會有幸福可言呢？難道幸福的基礎不是了解與熟悉？難道她連這個也不在乎？”

凱瑟琳平靜地道：“她當然很在乎。但她認為更重要的是兩人性格是否相符。畢竟婚姻涉及方方面面，是長期相處是朝夕相對，不是簡單的偶然碰面，也不能僅靠一點‘有趣’來維持。您雖然了解她，但又不是全然了解，至少您不知道她想要什麽。哪怕您知道了，以您的性格，也給不了她。”

“噢？你這麽說倒是令我好奇了。還請你不吝賜教，指點我一下，她想要的是什麽呢？有什麽是我給不了的？”

凱瑟琳認真地回答：“她想要尊重、信任和自由。”

威拉德怔了一下，很快道：“你怎麽知道我給不了？”

“不，您能給，但按您的性格，您給的一定是有限的，是在您允許範圍內的。如果哪天她超出您的忍耐程度，我不會有絲毫懷疑，您一定會親手打碎她所有的希望。可她不願活在牢籠裏，哪怕牢籠再大再華麗，她都不願意。”

“而且，您是一個冒險家，執著的是未知與不確定，她在您眼中也許確實存在特別的地方，但她只是個普通人。如果不久的以後，您看透了她呢？到那時，她還會令您心存愛意嗎？”

室內一片寂靜，唯有雪茄發出燃燒的聲音。

威拉德望向凱瑟琳，此時，他目光中的灼熱已逐漸消退，變成思考與困惑交織的情緒。

幾分鐘後，雪茄熄滅了。

威拉德看了一眼煙卷，走到書桌旁，把還剩大半支的雪茄扔到了煙灰缸裏，隨後他向反方向走去，停在另一側的沙發前，轉身坐下，放松仰靠在沙發上，雙手交叉放在腹前。

他沈靜許久。這期間，他始終看著凱瑟琳。凱瑟琳一聲不響，任他打量。

又過了一會，他才道：“我認可你說的話，我確實無法保證我的愛情一輩子不會變化。雖然我知道小姐們愛聽這樣的話，但我不想騙她。就算我願意給這種虛假的承諾，她一定不會信。至於其他的，我也認同你的話。我現在確信，她真的看透了我，可能還覺得我令她害怕。不過我想誰都不能許下一輩子不變的承諾，所以這麽要求我，未免不近人情。至於她要想的，我不相信有人能給她無限度的尊重、信任和自由，我只能說我會盡我所能給予。”

凱瑟琳堅定地道：“先生，我想您不明白，剛才那些都只是理由，而她不會同意的原因只有一個。”

“是什麽？”

“因為她不愛你，先生。”

威拉德沈下臉色。

他靜靜地凝視她，直到把她看得有些害怕，才出聲道：“我一直覺得她是位可愛的少女，有的時候洞察力和思謀驚人，但身上又有著不谙世事的天真。她以為她接不接受我是個選擇題，但在她拿著書稿出現在我的眼前時，一切早就只有一個答案，她必須嫁給我，而愛情可以慢慢培養。”

威拉德的話又武斷又篤定，言語間不帶商量的決斷和逼迫感令素來吃軟不吃硬的凱瑟琳極為生氣。

她極力克制怒火，讓語氣聽起來平靜：“我還不知道這世界上有這樣的事。原來示愛可以不理會對方的心意，自己決定就好。您既已有了答案，為什麽又要虛假地征求別人的意見？您恐怕比您之前嘲諷的曼拉小姐還要惹人發笑。”

“不過，既然如此，您大可以勇敢直接地找那位小姐表白試試，而不是這樣像個膽小鬼一般拐彎抹角。但我不妨提前告知您結局：她一定不會理會您。她如果同意了，那才是英格蘭誕生以來最荒謬的事！”

威拉德被她拒絕，本就心情不佳，現在聽到凱瑟琳說這樣的話，不由怒火中燒：“噢？她不嫁給我，她還能嫁給誰？菲茲威廉·達西？”

凱瑟琳完全沒想到會在這時聽到達西先生的名字。她的心臟猛然收緊，不由發楞。但很快，她壓下了心中的異樣感受，說道：“她嫁不嫁人，嫁給誰，都與你無關。”

“哈，與我無關？凱瑟琳，你大概不知道，我為那位小姐的寧靜生活做了多少努力。”

凱瑟琳驚異地看著他。

“所以我說她很天真。她以為她寫出那樣的書後，躲在暗處便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但她恐怕從來沒想過，她如今的平靜都是別人在背後保護她的結果。”

凱瑟琳的心中升騰起濃濃的不安。

“她可愛漂亮，才華橫溢，卻又身份低微。她永遠不知道有些人是多麽邪惡和骯臟，可以輕而易舉的逼迫她。而她的獨特又是多麽的引人註目，讓人僅僅是凝望，就忍不住想要擁有。”

威拉德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咄咄逼人：“別人知道你寫書的事麽？你確定別人會像我這樣全盤接受，又能心甘情願的保護你？”

凱瑟琳臉色倉白，跌坐在座椅上，手指緊緊地抓住扶手。

威拉德起身，大步走來。他停在凱瑟琳的面前，半蹲於地。

他深深凝視著她，放柔了聲音：“凱瑟琳，只有我，只有我懂你。我願意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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